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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伍後的第一個農曆年是在車籠埔過的,其實很多阿兵哥都是第一次在外面過年,尤其新訓中心處理這事都非常小心,尤其是除夕夜一定加菜各連安排晚會活動;除夕夜晚餐過後,那個平常人見人怕臉上總是掛著一副橫肉,外號鬼見愁的班長擔任今晚的主持人,他整晚站在中山室裡說唱俱佳手舞足蹈⋯。在同梯的同學唱歌、翻跟斗、吞玻璃等各種五花八門的才藝表演完以後,鬼見愁班長大概把戲也玩得差不多了,眼看著場面越來越冷,連長示意值星班長找人去把站安全士官的某位班長叫來,頓時鬼見愁臉上忽然有種大石落下的感覺,我猜想他應該真的是技窮了吧!

沒一下子,著甲種服裝背著一把五七式步槍的班長晃進入中山室:「我來為大家表演一套刺槍術基本刺連續動作。」這項表演老實說沒多少菜鳥新兵有興趣看,今晚我們情願看鬼見愁耍寶大於看刺槍術。在大家的唉聲歎氣和抗議聲中,連長點頭示意可以開始,我也見到入伍以來最震撼人心的一次刺槍術基本刺操練,這和平常咱們「原地突刺,刺!」然後就保持「刺」不能動是完全不一樣的,那晚每個新兵看得目瞪口呆,班長都已經「退後十三步」回到原位了,大家都還沒回神。

當我第二次再看到刺槍表演的時候,是在進入東引士官隊第二天,如果說看一個人表演人槍合一的刺槍能夠感覺一些震撼,那麼請你想像當你站在一個三十多人的區隊旁邊,看人槍合一的感覺是什麼?東引士官隊的受訓時間是三個月,每一期相隔大約1.5個月,也就是說同時有兩期學生在接受士官訓練,我們報到後第二天,剛升格為學長的學長,為我們這些學弟示範了一場基本刺;在我們後來當上了學長接近結訓的時候我才深深體會,回頭想當初學長為我們所示範的刺槍操練,充其量只是一場操練還不成熟的表演,就像我們後來升格為學長表演給學弟看是相同意思,那短短一個月內任誰都無法將刺槍術的精髓操練到絕對純熟。


(刺槍術影音檔,容後再補)
▲這是基本刺的影片,感受一下國軍曾經有過的堅實陣容
(我們當時要求的肢體動作比影片中的還大,尤其是跨步、拖擊、砍劈)

我們雖然對刺槍術有了新的體認,但是卻忽略了那樣子操演的背後有多少辛苦代價!反覆做相同的操練的結果,得到的是熟練度的提升;那麼如果是同時三十個人做相同操練呢?別想得太美好了,整齊劃一是建構在很多令人壓力倍升的班長火氣和匍匐前進、舉槍青蛙跳和痛不欲生上面的。
每個東引士官隊的學生,在接受指揮官點名進入幹訓班後,就必須達到他的要求才能結訓;每一個東引士官隊的教育班長,也擔負著指揮官親自下達的命令,這個任務的其中一項,就是在三個月後將受訓學生送到指揮部的大集合場將「基本刺、第一教習、第二教習、戰鬥刺」完全呈現,接受指揮官和全東、西引島官士兵和老百姓的檢閱,如雷的掌聲背後代表的才是每個學生接受訓練的價值。
當反覆操練這樣的訓練模式,被引用到其他體能戰技訓練的時候,那就不難想像當初我們在接受第一次5000公尺徒手跑步成績揭曉後,班長為什麼說「很好」了;當你在沒有壓力下所作的一連串測驗結果,顯示了這個隊伍的素質,但是無論測驗結果如何,班長給的註解通常只有四個字:「加強磨練」。

在睡眠普遍不足的每一天,我們期待夜晚來臨,卻也恐懼夜晚帶來的折磨。用過晚餐後每天固定必須背誦「交戰總則」,結訓測驗時,第一個測驗項目就是指揮官親自抽驗三個學生背誦這18條交戰總則,背誦的時候除了標點處換氣,其他地方一停頓當場就延訓了⋯那是個痛苦的時刻,你可以相像長期的睡眠不足,如何讓你手裡拿著一本小冊子而不打瞌睡。背頌完交戰總則後,繼續操練刺槍術直到晚點名⋯
每天晚點名以後,我們聽相同一句話:「今天,隊集合場全部溼透,就可以休息了」晚點名之後就是惡夢的開始;四五月的東引,你洗了條大棉被白天拿出來晒不到中午就乾了,如果你晚上忘記收,那麼第二天早上你來看,他們肯定還滴著水;春季的東引夜晚露氣非常重氣溫非常低,但我們從來沒有懷疑過,可以在這麼低的溫度下實踐班長的要求;通常在300個正拳伏地挺身、200的交互蹲跳、200個仰臥起坐和幾個同學默默啜泣的淚水加持下,隊集合場肯定濕得像下過一場大雨。
那如果下傾盆大雨呢?只能說那就很不幸了,部隊全進寢室練體能,寢室位置小每個人都得把腳放到床鋪手在地上做伏地挺身,仰臥起坐免了,交互蹲跳逃不掉,不用管地板溼不溼了,反正每晚體能就是做到相同時間,等一下輔導長下來大罵寢室臭氣沖天就可以睡覺了。


 
▲這套護具要當上學長、教習刺和戰鬥刺的時候才穿,曾有人很羨慕我們拿木槍操練刺槍術
但是,他卻不知道一場戰鬥刺之後,指甲要被打黑幾個,內傷要拖到什麼時候才能好。

在那個「合理的要求是訓練,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練」和「愛的教育,鐵的紀律」相互衝突的年代,對很多教育班長來說或許是兩難,他們必須捍衛過去至今被保留下來的傳統,還得兼顧來自民間每個義務役家屬的壓力;過去我們所遭受的待遇(我指的是被動粗、被打),在那時候其實已經不太常見,以現在的眼光來看,我們受到的待遇叫做「被凌孽侮辱」但是我相信在當時處於其中的絕大多數人並不這樣想,因為我們有太多機會可以申訴,沒那樣做並不表示我們僅僅擔心來自班長的報復,在選擇咬緊牙根患難與共的同時,也表示我們不願意瓦解這樣的傳統,和存在每個學生心底深處的兩個字——榮譽,這兩個字在每個人的血液裡流著,不需要誰來提醒。

在東引幹訓班最輕鬆愜意的時間就是早餐過後了,我喜歡這個時間是因為早餐過後有十五分鐘時間打掃營區內外,而我的工作是負責清除樹上的蜘蛛絲,我從不殺死這些蜘蛛,因為我知道他們死了隔天我會沒事幹;最重要的是,在某個樹叢裡我藏了一包黃色長壽香煙;我喜歡我早晨的工作,因為只要有機會我就點香煙,即便只吸一口。
「香煙是毒藥,只要你的血液裡流著丁點尼古丁,你就別想你的體能能夠名列前茅」話是這樣說沒錯,但是當時我一直認為這句話不適用於我;大部分士官隊的學生都是一上岸沒幾天就到幹訓班報到,人生地不熟假日通常也不會回到自己所屬的單位,我們最喜歡到街上隨意找一家餐廳,最好有包廂或是閣樓的,叫很多食物、飲料、香煙和啤酒,然後昏睡到下午收假⋯因為街上太危險了,憲兵、學長、班長甚至某些同學,隨便遇到一個都不好。 大多數學生對周日又愛又恨,因為白天總是吃了很多垃圾食物,尤其是香煙⋯,很不巧的是,士官隊有三分之二的班長都是士官隊結訓時成績優異留下來的,每個學生在假日所作的勾當他們都知道;於是下午四點收假後,學生只能接受總是加強磨練的收心操,放假的代價很大,但是絕對不會有人留在隊裡面。

在進入士官隊將近一個月的某日清晨,就像往常一樣,我在角落裡點了一管皺巴巴黃長壽,我猜想那天我可能太大意了,因為被我的一個同學撞見,他要求「不累」一口,結果他不累了這口香煙後五分鐘,就被班長逮到了;他那天全身而退,因為他當污點證人把我抖出來,那個事件改變我日後對很多事情的看法,直到現在。
那天晚上,我在班長的碉堡裡喝了三大鋼杯,由一杯兩包香煙製成的濃縮香煙熱茶;然後伏地挺身預備姿勢,頭戴拿掉內盔的鋼盔蓋住眼鼻,一次塞二十根香煙限定30秒抽完兩次;掛在碉堡門口通道上貴河大橋伏地挺身200下,然後蛙跳隊集合場50圈⋯那晚,我的胃很爭氣,我就是不想在半夜吐的集合場到處都是還得自己清理⋯,雖然沒有吐,但是卻換來幾記班長報復性的S腰帶抽打。後來我躺到床上睡覺的時候已經兩點,距離起床只剩下1.5小時。
兩天後,士官隊公佈59期第一個月的體能平均評比,我拿下全隊第一名⋯;第二天清晨打掃時間,我依然在我的角落點起一根黃長壽,而這次是被我自己班的班長直接撞見,他站在離我四米左右距離,而我則在凝結的空氣裡恨不得立刻消失;那天早上他面無表情的瞪著我好久,然後舉起右手大拇指說了一句:「你行!」就離開了。沒錯!一根香煙的代價很大,但是我的確確認過,那個準則不適用當時的我。


 

我這個班的班長,其實是個無敵鐵金剛,他爸爸是山東人母親是泰雅族原住民,他曾經說過:「當你的肌肉酸痛,你必須更加鍛鍊這個酸痛的部位,當這個位置不在酸痛就表示這個部位已經比以往更結實」他告誡我這個大道理的時候,我那才報到不滿兩週全身都在酸痛,酸痛的問題我當學生多久,就困擾著我多久⋯,我那時候常想,我可沒有那麼得天獨厚的血統,尤其是要求體能勝過本質學能的東引士官隊。他的那翻話,我直到離開士官隊回到連隊正常作息以後,才慢慢開始體會,才發現過去的酸痛並不是沒有痊癒過,而是痊癒以後立刻酸痛,再痊癒再酸痛沒有停過。

受訓三個月後的某日下午,指揮官親自來隊上驗收成果,第一個交戰總則隨機抽背,就抽到不管在什麼單位都會遇到的天兵型人物,當下全隊延訓半個月,其他項目也不必驗收了;那多出來的半個月,其實不必說大家也知道下場會怎樣。日子難過天天過,三個半月以後每個人領子上全掛了下士回到連隊,雖然在學長制的連隊才是惡夢的開始,但我依然在左胸上多縫了一顆黃色鈕扣。在多年後的今天,有幾個班長的臉我現在依然還記得。


◎這篇文章在20080327,部份文字修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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