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lose

 

其實,鼻屎自己有床的,可是他總是趁著我睡著以後,偷偷鑽進我的被窩裡,害我被媽媽罵⋯

你以為鼻屎是誰?其實鼻屎是我的一本筆記本,21歲那年我在東勢鄉間的某家文具店買的

其實鼻屎還有一個我老早就忘了名字的哥哥,就叫他鼻屎哥好了,鼻屎哥的內頁記載著太多連我自己都覺得必須遺忘的筆記,所以退伍後某年我把他燒了,然後鼻屎一直放在抽屜的最下層。直到某年,M開頭的那家速食連鎖,連續被人放了炸彈,最後還真炸死了幾個人以後的某天,鼻屎曾經重見天日不到30分鐘,然後又被我鎖進櫃裡⋯直到稍後要提到的某件事,才讓我再次把他翻出來。至於為什麼鼻屎在炸彈事件後的半年會重見天日30分鐘,只能請你耐心看完這三篇「我的鼻屎血淚史」。

在台北市的辛亥路和興隆路交口附近有個憲兵營區,記憶中這個營區存在很久了,辛亥路是新店和台北市南區進入台北市區的要道,車來人往平常就非常熱鬧,某日從這兒取道進入台北市。
那天,在接近營區門口時,遠遠見一衛兵右手高舉指揮棒走出營區門前的馬路,其實,衛兵出來擋民車指揮部隊車輛進出全省皆然,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;問題是,當我把車緩慢停靠下來,眼前這位阿兵哥頓時讓我的下巴跌到了方向盤上面,「天啊!這是我們的國軍嗎?」一時間實在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,身高不足165公分沒關係兵員緊縮嘛,但是也不能制服垮成一團就跑出來指揮交通吧!只見他打不直的右手橫拿著把指揮棒、身體駝的像是個50歲的老頭兒,臉上還掛著一附快要滑到嘴唇上的黑框大眼鏡,模樣活像個宅男;嘖,嘖,必須在市區值勤的憲兵,不是一直都是最在乎形象的,莫非是我退伍太久少見多怪來的?這德行要是在咱們那時代別說上衛兵,還沒走出中山室就被學長打死了。忽然,我想起這陣子常常在報紙上看到國軍常常什麼有的沒的社會新聞,直到後頭一陣喇叭狂響,趕緊將掉到方向盤上面的下巴放回我的臉上開車走人。還記得那天那景象,著實震撼了我好陣子。

日前,在網路上閒晃看到一篇東引遊記,忽然想起那天那位我覺得如果是在咱那時代當兵,一定會先被學長打死的阿兵哥,於是在櫃子裡翻出塵封已久的「鼻屎筆記本」;於是鼻屎終於再度見到陽光,雖然把他翻出來的時候是半夜兩點沒有陽光;當再度一頁頁翻閱,過去的種種在眼前歷歷呈現,時光已遠但卻彷彿昨日。

故事,就從某年初冬說起吧

已經想不起來在怎樣的心情下,去景美國小的禮堂抽軍種籤單了,那天唱到我的名字時,我走到台前抽出了一張「陸一特」,頓時整個禮堂響起掌聲、口哨聲和叫好聲,誰不高興呢?又少一個三年兵的位置了,你知道所謂的陸一特就是三年兵,其實聽說海軍也是三年,那時候好懊惱怎沒有抽到海軍,坐三年船總比走三年路好你說是不是?

那是一個苦澀的夏天,那年快畢業時,交往兩年的女友移情別戀和我的好友談戀愛去了;雖然很瞎,但我始終相信這事件只能說是自己交友不慎、運氣不好,但之後霉運卻也總是一路跟隨著我⋯。剛畢業時想說很快就可以入伍,而那時候也真的有幾個同學已經入伍服役,也由於預期很快就會收到兵單所以也就沒有認真的去找份工作,於是待在家裡當起米蟲,這一待就從6月待到10月兵單還沒到;某天午後來到區公所兵役課,直接要求課長能夠幫我安排早些入伍服役,我想,大概沒多少人會自動要求早早入伍服役的吧?
直到11月我自己安慰自己,兵役課的權限大概不足以讓我提早進去吧,於是就這樣在家裡又當了一個月米蟲,直到12月某天午後我終於收到兵單,報到的日期在元月四日的台北車站廣場。

那天早上的台北車站廣場,送行的家屬哭的死去活來,活像他們的兒子和男友要為國捐軀去了;天空沒下雨但是空氣有些冷,沒有人送行我獨自踏上那個讓自己一輩子無法忘懷的軍旅生活。
點名過後坐上了火車,一路上和一起報到的人鬼扯著什麼有的沒的⋯。約莫中午來到營區,報到時放裝備給我們這些新兵的學長說了句:「血濺車籠埔,淚灑關東橋,歡迎光臨車籠埔」,我那時候心想:「哇,也不要說這樣,欺負我們這些新來的呀!」其實,我對新訓中心記憶並不多,雖然那時候的車籠埔算是訓練比較嚴格的新訓中心,但讓我比較不舒服的印象,還是服兵役的不自由、和稍微的想家、還有一滴滴對「別人的女友」的思念。體力的部份則因為入伍前就有每天做伏地挺身的習慣,所以也在還可以承受的範圍之內,我記得直到結訓下部隊之前,五百公尺障礙的高牆我從來沒有獨力爬過去,可見我混得還算不錯。


 
▲新訓中心的呆頭鵝

抽部隊籤那天整個營集合在大操場,各單位的郵政號碼全貼在牌子上,阿兵哥們七嘴八舌說著:「你看,所有單位都需要幾百個兵員,而那個單位卻只需要十來個,聽說是澎湖那邊外島的。」我想著澎湖也不錯,假日可以到處走走,或許還可以讓人忘記些「什麼的」,我想去!幾分鐘後,我真的抽到那個郵政號碼⋯。在五天的假期之後,我報到的營區在基隆韋昌嶺,目的地不是澎湖而是東引。我那時候常自個怨著,為什麼我和分的很難看女友直到分手後這麼久,霉運都還一直跟著我...

一週後的某天清晨,船齡已過50的中字號戰車登陸艦上的海兵叫醒我們:「東引到了!」那時候,中柱港的碼頭只能在漲朝的時候,停靠「開口笑」這樣的平底船,我拖著被颱風吹了一晚七昏八素的腳步爬上甲板⋯。冷裂的風從臉頰劃過,天哪!眼前盡是片地枯黃,這是什麼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的荒島?
一船從台灣各地運來將近五十人的新兵,全一股腦被帶到指揮部的中山堂裡等待缺兵的單位前來挑選;整理隊伍的班長離去前,平淡的說了句:「你們不能挑選單位,等下只管回答問你們的問題」,後來又回頭小聲的補了句:「但是偷偷跟你們說:祈禱左胸掛著黃釦子的班長挑選你們」⋯。紫釦子、白釦子、橘釦子⋯左胸掛不同釦子的學長穿梭在新兵之間,但是百來個新兵都傻呼呼的期待著,希望哪位左胸掛有黃釦子的學長來把我們接走。

一個小時以後,有個左胸掛著黃釦子的上兵學長和我短暫談話後,遞給我一個黃釦子,要我找時間自己縫上去;五十個人裡面只挑選六個人,我忽然覺得上天已經開始眷戀我,衰運快要離我遠去,雖然我不知道黃釦子代表的意義。
又過了三十分鐘,整理隊伍的班長再度出現,「等一下指揮官會來點名,你們問好和回答問題的音量一定要響測雲霄⋯!」由於稍早見到這位班長時的好運氣,我覺得這位班長肯定是我這輩子終於出現的貴人。最後,我終於等到肩膀上掛著兩顆星星的指揮官姍姍來遲⋯,本來以為很快就可以結束去吃午飯了,哪知這指揮官一個個點名問話,來到我的面前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個半小時,午餐時間也過了;不過我倒是很滿意剛剛指揮官問話時我的表現,我沒辜負剛剛那位貴人班長的期望,其實我甚至懷疑我回答指揮官問題時的音量,遠在台灣的老媽都聽得到⋯,我還偷偷撇見指揮官離去前,在點名簿上我的名字前打了一個大鉤呢!


 
▲烙印在胸口的白布條,除了汗水淚水和記憶之外,還包含了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的榮耀。

終於,黃釦子學長再度出現,我和另外一位不同新訓中心的同學被分發到同一連,由於已經過了用餐時間伙房早收了,於是學長帶著我兩到外頭餐廳吃午餐;我記得很清楚,那餐廳名叫「望鄉」,那時候心裡還暗罵著,這名字還真不是普通蕭瑟啊⋯!
吃飯時,同梯的同學終於忍不住問了:「請問學長,黃釦子是什麼意思?」
「我們隸屬的單位是反攻救國軍,班、排、連、營在上去就是指揮部,指揮部以下的每個營分別用不同顏色的釦子代表;黃釦子代表第二營駐防在西引島,我們將於八個月後和宜蘭的駐軍對調移防,這是台灣本島和外島的最後一次移防,以後當兵調到外島,只能在放假或退伍才有機會回到台灣本島⋯⋯」聽完話的瞬間,我的淚水在眼中咕嚕嚕轉著,我再一次肯定我是受到上蒼的垂憐與眷戀的。

一會兒後,我很自豪的跟學長說著,剛剛指揮官似乎很滿意我們的表現⋯?只見學長抬起頭看了我一眼苦笑的說:「嗯,我剛剛已經拿到資料,恭喜了」
「就是缺兵才來要人,結果選了你們兩個,全讓指揮官給挑走⋯運氣真背!」
「你兩今晚跟我回部隊,明天一早我會把你們送回來,指揮官每一梯次都會親自挑選三十個新兵去幹訓班⋯」於是黃釦子學長又把送我們的黃釦子要回去,他說結訓以後會還給我們⋯。
第二天一早,學長帶著我兩上了運輸艇,天剛亮的時候,我再次踏上了東引島(那時候,東、西引島是不相連的,兩岸交通全靠運輸艇接駁)在東引士官隊門口,學長只說了兩句話:「只有東引士官隊能在最短的時間讓一個男人成為真正的男子漢,三個月後我再來接你們。」才說完學長頭也不回的走了。

我倆看著學長的背影遠去,轉過身來幹訓班的安全士官右肩背著一把五七式步槍,兩手交叉在胸前半低著頭,頭上的小帽低壓著弔桅的眼神,然後冷冷說了句:「臥倒!」
才一點點遲疑,只見那班長就一腳飛過來正中同梯同學的腰際,兩人不敢遲疑當下趴在地上,你見過什麼叫做龜兒子嗎?大約就是那樣子了⋯;半嚮,安全士官對著趴在地上還在狀況外的我們兩嘶吼著:「單兵注意,左前方兩百米路樹一棵,攜帶裝備左去右回快跑前進,開始!」兩人沒有遲疑抓著全身的家當拔腿就往門外跑,出了大門這才發現我們只是二十幾個繞著路樹跑的其中兩個,那天跑到日正當中所有被指揮官點名的同學,全部都報到到齊為止。

 
▲除了睡覺和手裡拿著東西以外,手指頭永遠都是伸直併攏貼在腿上、走路時手指要伸直併攏、手臂自然擺動,全身肌肉永遠緊繃⋯你要不要試試看你可以撐多久?

初來的那幾天,日子不知道怎麼熬過的。沒錯,所謂烏雲罩頂大概就是這樣了吧!這裡的規矩多不凡數,走路抬頭挺胸、回話音量加高、停下來就是立正姿勢、立正時手指頭伸直併攏貼在褲子的綨縫線上、直線走路轉彎轉直角⋯很重要的是:說話不可以出現你、我、他這三個字,稱自己為學生⋯;大家都心想少說「你我他」這三個字沒問題,但是那天下午每個人至少都挨了幾記耳光!多說多錯,唯有閉嘴「你我他」三個字才不會讓你脫口而出,不要說話比較不會挨揍。反正在幹訓班那段時間,隨時都有人在地上匍匐前進、無時無刻沒有人不被班長的無影腳和拳頭折磨,你大可想像一下黑頭皮鞋不留情的往你身上踹是怎樣的感覺,這裡大多數的班長都有個口頭蟬:「你告我啊!」

第二天早上四點半起床號響起,整個東西引島的官兵都是五點起床,為什麼士官隊四點半就起床了?當然沒人敢問,但是班長自己說了答案:「你們領子上掛著的是學生,你們比二等兵都還不如,這世界除了東引士官隊就不再有人知道你們存在,你們什麼都不是!」。其實,那晚我睡了5個小時,是我們在東引幹訓班睡得最久的一次,在幹訓班那三個半月,我們每晚的平均睡眠時間是3.5小時;那天早上四點三十五分,班長已經在隊集合場喊:「部隊注意:中央伍為準,向中看齊」,當「向前看」喊完的時候,全隊三十多個人,沒有半個人在隊集合場上⋯,這輩子第一次覺得活著真不是件好事,在那個該死的早上。

刷牙、洗臉、小便、整理內務、穿衣服,就是傳說中的三分鐘⋯?但是不到一週光景,當「中央伍為準,向中看齊」聲音出現的時候,有大約二十多個人已經跑往隊集合場,「向前看」喊完,全隊幾乎全部在隊集合場整隊完成準備跑5000公尺。在這裡你才真正了解一句話的真諦:「這世界,沒有不可能的事!」
當天早上,第一次接受5000公尺測驗,所謂測驗就是比快的,我在新訓中心從沒有跑過這種距離;但是在預期跑很慢沒被打死也會被整死的心態下,每個人都很努力的跑著,
平第一次的5000公尺跑了35分多鐘,成績算是中間以上,那趟五千公尺回來沒人受罰,全隊都跑完以後,班長只說了句:「很好!」⋯⋯很好?很好是怎樣?還是沒人敢問。


◎這篇文章在20080313,做過部份文字修正。

 

 

 

  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橘子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